江河日下土拨鼠

择日疯,撞日死。

<前度> (4)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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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王一博很少真的享受过比肖战年纪小这件事带来的优待。

这个人只在要捉住他捏在手里讲道理的时候显得年长,兀自撑起来一些虚长几岁的说服力来,其余多数的时候,他都表现得好像是更懵懂天真一些,提些无理又甜腻的要求,过后用一双毫无知觉似的眼睛望过来,全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当年王一博追肖战的时候,曹瀚几乎每天帮他点名签到,忍不下好奇盘问了无数次究竟何方神圣把石佛的心给泡软了,王一博一点不领情,冷冷一眼扫过来说,非礼勿视。

王一博的领地意识和他打过球赛过车就能领教一二了,自从肖战出现,曹瀚觉得他已然尝到了八九分。大活人总不可能给完全藏起来,加上肖战这个人压根不顺着王一博的管,日子久了常玩在一起的几个倒是都打了照面,多少是有些熟悉,倒是王一博一门心思就耗着肖战了,把他身边的人就没认全几个,显得本就人脉颇广的小学长更加神秘几分。

王一博觉得,要是现在回去,面对那个时候一点小聪明的肖战,他一定不让自己再这么赤裸了,好像一眼就能望穿的掏心掏肺,和好像毫无遮拦的冲撞争执。

 

等他好不容易学会了一点迂回,又发现根本不奏效。虽然嘴上每天不松口,说着肖战你不准走,但私底下也认命去研究了不少海外的赛车战队,打算留条后路,王一博艺术细胞实在欠缺,对着肖战的作品除了好看挤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辞藻,他甚至都说不清楚肖战在他心里才是艺术品,只显得好像很敷衍一般,看着肖战讪然又自然地把画板盖上,说今天吃什么?

 

曹瀚说,你真的太没情趣了,肖战血亏。

说这话的时候曹瀚刚联系上在市中心那间炙手可热的画廊里躺了一天的王一博,他找了点关系,花了些钱,前前后后磨了半个月,盘下了这间画廊一年的租期,打算送给肖战做毕业礼物。

礼物没送出去,砸在手里的都是废物。

收拾的钟点工来过一次,清理了满地的啤酒易拉罐,曹瀚进去的时候王一博靠在刚搬迁完还罩着白纱布的画框边上,像个颓然的雕塑。屋子里的油彩气味和酒精残余混杂在一起,不伦不类又相得益彰,曹瀚觉得一如旁人眼里他俩的一拍即合,纠缠不清。

曹瀚帮他跑了一趟,地产方给了面子,说是只收一个月的租,后续的就当规划不合理,退转租给一所大学。王一博那会刚从家里搬出来,身上的钱不多,曹瀚想着但凡是个清醒明白人,都得从地板上跃起来赶紧把字给签了,免得对方反悔赔进去一整年的冤枉钱。

爱情飞了,面包总还是要的,他认识王一博挺长时间了,不说没心没肺也能总结一句铁石心肠,赛场上越挫越勇,平常日子里也颇有些独善其身的孤寡。

哪知道那人抓了一把已经空了的便利店塑料袋,抖落出几张附赠的纸巾和吸管,不满地轻啧了一声,起身又开了窗台上留着准备庆祝的红酒,像是真的极渴了而不是蓄意要酗酒似的,灌下去了大半瓶,末了哑着有点感冒的嗓子说:“谁说我要退租?”

心意被浪费的感觉不好,被浪费还要不当回事也只有王一博这种人干得出来。

 

曹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王一博把在他手里毫无用处,外边抢着一掷千金的好地段空置了一整年,后来他想着可能也不是没有一点回报率,起码每次开车路过的时候,王一博都能搞明白一点,肖战软硬不吃,他动脑筋还是凭本能,迂回的温柔惊喜还是直白的冲撞惊吓,肖战都能像海绵一样,从容柔软,杳无回音。

一时间也无从评价谁更混蛋一点,只能当做命里有此一劫,彼此都不安宁。

等到他的房租合约到期,王一博也终于厌倦了每天和不太熟的狐朋狗友瞎玩乱嗨的日子,歪在驾驶座上哼出一句,没意思。

 

自从追到了肖战,王一博又恢复了他过于自我的生存状态,一点也不再热衷于扮演情圣,等到肖战走了,他也就再没有必要扮演任何人,连偶尔被驯化流露出的体贴和柔情都没有了,曹瀚觉得肖战好像把他和凡人一样庸碌世俗又鲜活的一面卷铺盖打包带走了,留下来这个油盐不进,锐利严酷的臭小子。

 

他觉得这就是肖战解释不通的地方。

肖战这个人是十分好相处的,但相处下来又总隔着银河,就像是看星星,哪一颗都温柔得好像能听见你心里在许愿,但没有哪一颗真的诚心要帮你应验。

自欺欺人罢了。

他关心王一博,插手他的人生,甚至连身边这帮朋友都交善得非常得体,但分明就是个挺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站在王一博身边的时候笑脸和责怪都生动得很,反倒让王一博这个凡人更落进了红尘里。

肖战是个披了人皮的妖精吧,你是唐长老。

曹瀚酒壮熊人胆,多喝了两口撞到发闷的好友边上,也敢随心所欲点评两句。

王一博没反驳,举到嘴边上的瓶口晃了晃,斜眼瞟了他一眼说,那他倒是敬业点,吞了我啊。

 

 

肖战是习惯了不委屈自己,照着老谷的话说,老肖天之骄子,赢在起跑线上,长得就是一辈子不受气的脸。他不置可否,从小到大家庭圆满,学业和童年都是恰到好处的艺术熏陶,等到十四五岁情窦初开,对漂亮小姑娘发乎情止乎礼,发觉人生出了个小岔子,没想到一直颇讲道理的父母比他还要先反应过来,光是这份谅解他就能感恩几世这一遭的投胎。后来真的遇到不错的人,也因为感情伤过神熬过夜,但总体还算波澜不惊,该经历和见识的都没落下,一颗心倒是被打磨到七窍玲珑,只要苗头不对,要么先下手为强全身而退,要么话说得温柔又薄情,让对方自觉没味,分了手还惦记着是自己对不起他。

 

他不知道王一博应该算是个意外插曲,还是他之前和之后都压根没有踩到过节拍,只有这一个掉落下去的音符是砸在心上,沉进胃里,又从耳廓溜走的。

 

肖战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情场高手,更不是白澍亏他的那句,兵不血刃情债深重,下辈子是要被关进绝情谷里赎罪的。

他只是不愿意自己受委屈而已。

天下所有的所谓高手,都根本不练这门武功,蓦然得了件天外之物一般的兵器而已。

王一博说他眼睛好看,一个眼神递过去,说什么都像真话,听什么都像假话。他自己不觉得,但王一博每每让他闭上眼睛,嘴唇就在他轻微跳动的眼廓上逡巡,仿佛只有这种时候,他是全然拥有了肖战的。

他以为自己能轻轻松松,顺其自然和王一博相处,就和之前的每一位没什么两样,但行进到一半就发现不对劲,他预设从王一博身上能得到的都得到了,但从来没想过可以拥有的也都拥有了。

这样一折腾,阵脚大乱,想好的招式都不再管用,仅仅靠着兵器支撑,不至于丢盔弃甲。

他才发现,王一博也骄傲得很,和自己一样受不得委屈,他放下身段抱着自己的时候,都一定会索取到同等的回报——亲吻,爱欲,疼惜或者仅仅是多于任何人的时间。

 

按照常理,两个心理强大的人会很妥善地处理一段感情,不至于撕破脸或者无疾而终,至少也要画个体面的句号或者意味深长的省略号,但他和王一博就像是火星撞地球,两个人的理智和漠然同时崩塌,像是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孩,无理取闹,耿耿于怀。

 

就算是他要年长些,也没有比王一博通透多少,可能很多人的年岁是遇到彼此重新开始归零计数的。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感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越是幼稚不讲理,越是丢了几分真情进去,再多聪明都借不到东风,两艘船是连起了锁链,该来的一场大火迟到至今。

 

总是要有人受点委屈的。

 

 

肖战睡得不太好,王一博的房间算是干净整洁,没什么多余的陈设和灰尘,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鼻子里都是残留在枕头上的气味。

索性抓走了枕头,把头埋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又无奈起身,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了,画不出东西,稀里糊涂就谈恋爱,存款一直坐吃山空,还自作聪明睡到前男友的床上。

刚刚的提议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连一点要调情的意思都没有,手一碰上那个一看就没什么生活品质要求的沙发垫,常年坐着画画的腰就隐隐发痛,眼睛一看浑身冒热气丢到水里都能蒸发出水汽的王一博,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在沙发上熬一夜吧。

 

“行,你是客人你说了算。”

 

他嘴唇有点发干,起身出去找凉白开喝,客厅里的灯关了一半,是王一博睡觉的习惯。

说起来挺好笑,这么大一个人,天天都玩些命悬一线的东西,从小到大还怕黑着灯睡,爱着的时候什么怪异癖好都觉得可爱,第一次滚上床肖战还被他哄骗着亮着大灯做爱,现在不是那个身份关系了,被王一博点点头颇有些大度似的回了句客人为大,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浪费电。

 

他眼镜忘在茶几上了,慢吞吞摸索了半天从冰箱里找到了水,看不清日期只能相信王一博不至于荒唐到把自己和亲弟毒死,眼睛一闭灌下去一半,再往回找开关,把亮度调低了一些。他视线有点模糊,看着沙发上胡乱耸成一团的小山包轻微晃动了一下,像是真的能感应到光线变化,肖战手里顿了顿,又把开关钮转回了原来的亮度,那个人终于消停了,翻了个身把靠枕踹到了地毯上,闭着眼睛像又睡安稳了。

 

 

肖战没想到自己能睡过点。

可能是夜里实在太折腾,他记得自己隐约有睡意的时候窗帘外面已经有一点泛白。他睁开眼睛在床上醒了醒神,抓了半天没抓到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一个激灵翻身起来,推开虚掩的房门就看见王一博穿戴整齐了坐在已经收拾好的沙发上,戴着耳机翻看手里几张不薄不厚的纸。

 

安安被送去了学校,现在小孩子过得都不轻松,假期过了一半学校里的课程就开始了,他的绘画课只能挪到了下午半天,王一博也说过太累就不去了,画的也就那样。王一安不干,噘着嘴说肖老师会失望的。

王一博被噎住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肯定没少让肖战失望过,但那人也从来不提,倒是肯拿这套来哄小孩子了。

 

他本来打算送完了安安回车队看看。

昨晚上曹瀚说新到了一批装备,设计和改装组连夜组了一套,都等着他去试试车,要是还行就都按这么改,今年春季赛说是会碰上硬骨头,再不能玩票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家里还有个没安顿的。

有这个念头其实有些奇怪,肖战不是王一安,甚至早就不是他什么人,他完全没必要替他做什么安排,更别提是有什么义务。但一想到他那屋子里除了冰箱还剩一堆速冻食品和冷饮,就再空无一物,怎么想怎么不对头,好像电费水费也好长时间没催缴了,要是突然停水断电了也不好。正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等肖战睡醒把话说清楚了再走,手机一震微信上就收到了一万二的打款转账,他看着那个完全没印象更是一条聊天记录都没有的名字看了半天,回复过去一个问号。

“我是白澍,老肖刚回来,银行卡什么的都还没办好,让我先垫给你,押一付三,你收一下。”

王一博盯着回过来的这段话看了半天,没点收款,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抿抿嘴敲过去一句,不着急,他有了再给。

手机塞进口袋就转了方向盘,掉转头又跑回去一趟。

 

肖战还不太习惯王一博这样过于自由的工作时间,推开门看见这人没去上班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先是微微惊了一下,往外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有点不太合适。

昨天实在太晚,王一博从衣柜里随手抓了一套干净闲置的衣服丢给他穿,他也没细看,囫囵套上就钻了被子,这会急着找手机怕错过什么要紧事情,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就跑了出来,和听到动静的王一博对视了一眼,才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

他和王一博的身高差不多,但肩宽身形要细窄挺多,那件过于休闲的卫衣外套看着像是王一博以前常穿的款式,领口往下滑落了不少,露出毫无遮掩的颀长脖颈和自然透着白净的前胸锁骨来。

 

肖战在房间门口停顿了一下脚步,下意识拽了拽有点过大的衣服,领口是遮住了反倒往侧边一滑,溜出小半个肩头。

 

他有点烦躁,这么一折腾,怎么看都像是他有心要搞什么幺蛾子,在前任面前不消停。

 

王一博没吭声,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半晌才从他终于堪堪拉好的衣领上挪开,轻轻点了点桌面上外带的早餐和一叠纸:“吃饭,签字。”

 

肖战看了看,一份过于油腻的汉堡王,分量能够他撑到下午。安安说的没错,王一博就是个连关心都透着敷衍和失职的家伙,指望他照顾人真是过于苛刻了。他是没理由在这些过日子的小事上再念王一博了,他就记得当年自己好不容易教会他一些生活技能,刚刚卓有成效,如今看来是又自暴自弃,走了回头路。

 

他的手机躺在书柜上,插着一根弯曲在一处的充电线,显示已经冲进去了一半多的电量。王一博看他拿过来解了锁屏看了半天,解释了一句设置低电量提醒了,给你冲上了。

 

“有信息,我没看。”

他补了一句,取下了半边耳机。

“推销广告而已。”

肖战没抬头,号码是当年留存新启用的,中文界面操作起来不是很熟练,他手一抖,把一则店铺低销打折的乱码推送和Dante问他新地址的消息一起挪到了垃圾箱里。

 

肖战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饮料,在汉堡的边缘咬了一口,擦擦手看了看那份王一博摆在那已经龙飞凤舞签好字的合同。

 

“国外吃的一般,看着又瘦了啊。”

 

肖战看了一页纸,听见王一博在边上说话,随口嗯了一声,反应过来一转脸,那人抓着他吃了一小半的汉堡咬了一口,半边腮帮子鼓起来,不是饿了,倒像是实在无聊找点事做。他眼睛又落在肖战身上,比记忆里消瘦纤长了一些的身子,微微低垂下头,从发尾延伸一条漂亮的弧度到低落下去的领口里。他盯着中间微微凸出来一点的皮肉骨相,想着当时这里还都是细肉,一口咬下去碰在坚硬的牙齿上,会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别看了。”

 

王一博有时候觉得,肖战这个人真的很不给人面子。就算是本应该顾及尴尬回避话题的前任,他也完全没有要委屈自己让人过眼瘾的意思。

就算是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是他自己,他也要像处子似的把赤裸的眼色推搡回去,清淡柔和的脸上都是冷情,让人一时间失忆,想不起来他承欢的时候喑哑的声调和失焦暗笑的眼。

 

王一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个畜生。

 

从肖战走近屋子的那一刻到现在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他没办法说清楚自己到底还爱不爱肖战,抑或是重新再见到肖战,他是感慨多一些,念旧多一些,还是不甘心多一些,那种多少也算个熟人的心情,掩盖掉了他刚从麻木里苏醒过来的颤栗。但现在,肖战坐在上午刚好的阳光里面,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了,除了本能一般想碰触这个人,确认坐在那里声音发软说着冷酷字句的不是个幻影。

 

想睡肖战,先于想和肖战旧情复燃霸占了他的脑子。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有过性生活,但随性了一阵发觉索然无味,虽然懒得看脸上的表情,他也不可避免听见新欢旧爱在耳边最真实的情欲喘息,他以为不过如此,感情和身体都是可以慢慢新陈代谢的,但他看着肖战只露出自己曾经流连的脖颈和肩胛的弧线,那些多余的声音就一丝一毫都想不起了。

 

肖战到底是了解他,像把他吃透看破一般,低下头在租房合同上签了名字,落下日期的时候抬眼看了看他,嘴里淡淡地念了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的,王一博。”

 

半天没听到声音。

 

肖战以为王一博几年不见终于是听得懂人话了,放下笔起身打算换件衣服,再出门购置一些常用的物品,早点把房间清空出来,正常使用,那人好像又啃了一口凉掉的汉堡,声音模糊,咬字轻又随意:“那你知不知道下一句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肖战的手停在有点发凉的门锁上,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你编的?

 

王一博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理直气壮地回他,我编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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